第18章 回光返照

老种笑着说：“今晚派哨探去盯着吧，如果有机会便出动轻骑袭营，给西贼一点教训，如果没有机会就算了。”

众将领对此倒是可以接受。打仗嘛，不能光想着怎么揍人家，还得想想人家揍回来的时候自己应该怎么抵挡。在冷兵器时代，夜袭属于高技术高难度的活，成功与失败的概率都是一半一半，要是抱着一把梭哈的心态把所有本钱都投进去，往往会输得很惨的。

先出动斥侯盯着，寻找到破绽后再出动规模不大但足够剽悍的轻骑兵发动偷袭，等制造出足够大的混乱之后再让主力压上去尽情收割，这才是正确的打法。这套打法的好处是就算敌军有诈，最多也只损失一支规模不大的轻骑兵，不至于伤筋动骨……打仗嘛，还是要做好风险控制的。

李骏并不知道这帮当官的已经在策划着下一场战役了，他和彭壮壮等人齐心协力，扑灭了城中一处大火，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又被调去清理大街小巷中的尸体……一句话，像个陀螺一样被人支使得团团转。

这活彭壮壮同样干得轻车熟路，他手脚麻利地将一具具尸体身上的武器盔甲扒下来，就连普通役夫的衣物也不放过，给扒得只剩下一块裹腚的布。这样做很不厚道，但他却没有半点心理负担，毕竟在这个时代，布料是可以直接当成货币来使用的，哪怕是一件满是布丁的粗布衣裳，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都是很值钱的。很多穷人在实在揭不开锅了的时候会把旧衣物拿去典当，这些在现代扔路边都不见得有人会稀罕的东西在当时却是抢手货，只要不是破到一扯就变成一堆破布片，当铺都会爽快收下，然后靠着典当来的钱，这个家庭又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了。

这么值钱的东西，自然不能放过。

反倒是李骏，头一回干这事，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管扛起一具具被卸掉盔甲的尸体往牛车上扔。彭壮壮边忙活边指点：“摸口袋啊！他们口袋里或许会有值钱的东西……衣服也扒了，衣服也很值钱的！”

李骏看着满是血污的衣物，皱眉：“脏兮兮的，谁要？”

彭壮壮说：“拿去洗干净不就得了？”

李骏说：“洗干净也没人会要的。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人家嫌晦气。”

彭壮壮翻了个白眼：“嫌晦气？开什么玩笑，乱葬岗里的死人身上的衣服都有人去扒呢，只要能穿得暖和一点，谁会管这衣服哪来的！”

李骏说：“可我总觉得有点儿膈应！”

彭壮壮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啊……真拿你没办法。你把尸体拖过来，我扒，钱咱们五五分账。”

李骏说：“行！”于是他负责拖尸体，彭壮壮负责扒衣物，两个人分工合作干得飞快。

等把他俩负责的这一段街道的尸体清理干净，天已经黑了。尸体装了好几大车，健壮的牛拉着，走得慢吞吞的，血水从车上流淌下来，随着牛车缓慢移动在街道上沥出一道道血色印痕。数百辆牛车就这么载着大量尸体从大街上走过，走出城门，走向郊外。而在郊外，早有民夫挖出数个大坑，在坑内放了大量木柴，几百具尸体放进去，木柴点燃，浓烟滚滚而起，烧焦人肉的恶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本来，按照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死者应该入土为安，但是一场大战下来，古骨龙城军民死者多达数千之众，攻城的西夏军尸体也覆满战场，而现在虽然已经五月份了，青唐地区的土地依旧冻得梆硬，想要给这么多人挖掘坟坑无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只能一把火全烧掉了。

搞定之后，两个人回到城墙上取回自己的战利品，然后与一伙民夫一起找了个破破烂烂的房子，领了两张杂粮饼一碗热汤，囫囵的把肚子填饱，然后疲惫的闭上眼睛……这一天下来，又是上阵厮杀又是灭火又是抬尸体，早就累得跟狗一样了，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一个个蜷缩在墙脚，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了，只想狠狠地睡上三天三夜，睡他个昏天黑地！

黑暗中，彭壮壮低声叫：“三郎……”

李骏眼也不睁：“嗯？”

彭壮壮说：“保护好你的战利品，别让人半夜三更爬起来偷走了……我打听过了，那位千户长的首级能换上千贯赏钱呢！还有那两副甲，一副也能换上百贯钱，要是让人偷走了，你就白忙活了。”

李骏说：“还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抢走我的战利品。”

彭壮壮说：“机警一点不会有错的。听说明天就要录功了，咱们早点起来去排队。”

李骏说：“好。”

两个人不再说话，各自闭着眼睛休息。这里人太多，聊得太多难保不会被人听见，然后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那就不妙了。

李骏将那把削铁如泥的长剑横在膝前，手握在剑柄上，谁敢夜里悄眯眯的摸过来，估计他人还没醒，长剑便已经出鞘并且挥出去了。

背靠着墙壁，披着那不知道从哪个或者哪几个倒霉蛋身上扒下来的、带着浓郁血腥味的衣服，李骏面无表情，但内心却在疯狂吐槽，问候着老天爷的全家祖宗十八代。他也没办法不问候老天爷，在现代生活多舒服啊，莫名其妙的就给丢回古代来了，没指着天破口大骂已经算他修养到家了！

嗯，提起穿越回古代，好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种田、练兵、逐鹿天下，又或者长袖擅舞，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没事当当文抄公，剽窃一些震烁古今的诗词文章去震惊名士，震惊朝堂，顺便让无数大家闺秀芳心暗许，投怀送抱，醒握杀人剑，醉揽美人腰……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爽？

然而，实际情况跟大伙想的可能不大一样。

首先，当文抄公并不现实，因为古代文人闲着没事就喜欢吟诗作对，看到一眼清泉就要吟两首，看到块奇形怪状的巨石也要吟两首，买到几个喷香的烧饼还要吟两首……你确定你肚子里那点货比得过他们？还有，那帮货还喜欢写文章……呃，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是拿毛笔写的，现代有几个人写得好毛笔字？一个开口就是震烁古今的名篇的人却连毛笔字都写不好，你骗鬼吧？还有，要是入了天子法眼，召到金銮殿上出个题考你一考，又该如何是好？绝大多数人别说写策论写八股了，估计连题目都看不懂吧？

真不要以为背了几首古诗几篇文章就能在古代横着走，肚子里那点墨水能糊弄一时，但糊弄不了一辈子，它会把你捧到一个不属于你的高位，然后将你狠狠摔下去，让你粉身碎骨。

至于生活条件……

那更完犊子。都不要求你啃树皮嚼草根了，光是没有手机没有网络这一条，就足以让绝大多数人痛不欲生。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电力，没有外卖，甚至连卫生纸都没有，这种生活简直让人崩溃。至少在李骏看来是这样的，他宁愿在现代当个小武警，也不想在古代当大将军！

更加操蛋的是时代背景。

如果是被丢到太平盛世，他倒是勉强可以接受，问题是……

北宋已经走完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进度条了。

表面上看，北宋王安石变法之后迅速强盛起来，军队战斗力大大增强，历经神宗、哲宗、徽宗三朝持续数十年的恶战，已经把西夏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能突破横山天险，直捣河套平原，干掉这个打不死的小强了。经济方面，大宋的财政收入屡创新高，汴梁、大名府等名城商旅如云，广州、泉州等沿海城市帆船穿梭如织，中国产的丝绸、茶叶、瓷器、铁器，外国的金银、香料、名贵木材，随着那片片帆影输送到全世界，为大宋换回巨额的利润……不管是从军事上还是从经济上来看，北宋都处于极盛，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稍微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北宋已经离死不远了。

在东北那边，女真人已经崛起，这些从白山黑水中走出来的野蛮人正在以摧枯拉朽摧毁契丹人的霸权，护步达岗之战，大辽十几万精兵强将近乎全灭，这个称雄东亚两百年之久的庞大帝国已经山穷水尽，狂暴的女真战士挥舞着阔剑大斧，像切豆腐一样将大辽的**江山大块大块地切下来，驰骋东亚两百余年的契丹人在他们面前显得不堪一击，那个庞大的帝国，覆灭之势已经不可避免。

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哪怕大辽已经烂成这个鬼样了，大宋依旧打不过。

眼下已经是1119年了，北宋即将结束与西夏持续了数十年之久的战事，掉转兵锋前去平定方腊、宋江发起的叛乱，平定这两支农民军之后，又经过两年的准备，十几万宋军浩浩荡荡北上，准备趁着辽军主力被金军歼灭、即将灭国之机收复燕云十六州，然后……

然后被耶律大石和萧干指挥几万以屯田兵为骨干编练的军队给打得鼻青脸肿，最终只能请金人拿下幽州，再斥巨资从金人手中赎回这座雄城……

连已经山穷水尽的辽军都打不过，北宋的软弱和无能暴露得淋漓尽致。最要命的是，这个弱鸡还富得流油，叫那头崛起于白山黑水的饿狼怎能不怦然心动？